2023-07-07 11:42:54 来源:凤凰网
清晨七点钟,我眯缝着双眼,从桌边摸索手机,关掉刺耳急促的铃声。
那方愈来愈离不了的通信设备,虽为身外之物,却打破了天南海北的阻隔,借助它,我和父亲维持着以月为单位的亲情联络。听起来,这是一份有些疏离的感情,但事实上,家族特有的矜持、温淡秉性已深植我们祖辈血脉之中,像块根茎植物,将很少的一部分枝叶展露在地面上,繁茂成熟的果实是何滋味,待挖掘搜寻一番,方得品尝。
【资料图】
意识尚处混沌,手却借着屏幕顺畅地做完压、摁、划、拨一系列指尖动作,在微信界面,眼睛的余光停在最新消息提醒。
“抬头一看日历,今天是你的生日,祝你生日快乐!”
消息来自慈爱的父亲,仍是一贯的平淡口吻。
大学一年级,我完全拥有了第一部手机,从那时起,父亲的生日祝福每年从不缺席。有时是艳阳高照的日子,有时在风雨交加的时刻,有时是静心阅读的缓慢时光,有时竟处于泪眼婆娑的沮丧失落中……父亲的祝福借着无线电波,适时而准确地传送给我,那一刹那的喜悦和激动,连同周围的场景一齐被瞬时编码标记,也勾画出少女对世界最初的想象。
独自一人走过香樟树下,在窃喜中饱览玉兰花开,父亲虽不在身侧,但这份惦念和关爱,带着莫大的欣喜和鼓舞,让我内心滋生温厚又坚定的力量,像一只停留枝头的小鸟,长久地在园中驻足,我仿佛嗅闻到来自花蕊深处逸散不尽的香甜,似一汪永不枯竭的清泉,又似父亲温暖平实的爱,滋养我稚嫩脆弱的心灵。
养育子女这件事,父亲极少作刻意要求。他是顶明白的领路人,放开坦荡的步子走在前头,也常做微光下温情的陪伴者,最深刻的记忆要数四五岁时的光景。在厨屋的炕上,借着灯泡昏黄的光,我靠坐在父亲的怀抱里,他手拿那本纸页泛黄的《幼儿故事百则》,每晚必为我读讲几篇。他和缓的腔调,似是从灯下逃逸的一缕精魂,赋予字字平淡的故事以钻心入脑的魔力,容颜经不住岁月的磨蚀今日已现沧桑,但这一生,我的脑海中总印刻着那张历久弥新的年轻面庞。
在分家盛行的年代,从十人忽而转成四口之家,我心下甚感新奇。劳作减少、腾挪出的闲暇拉近了我与父亲的距离,倾诉也成为他擅长亦最喜爱的事情,不必忙于建筑的日子,他常常语调轻慢地述说谋生的琐屑,说到动容处,激情与活力牵引着面部神经,不由自主加快的语速,让我倍感新奇激动,而那随即渐趋平缓的语气,总伴有柔和的光辉,映照着英俊和善的面容。
歇工居家的日子里,松散地坐在奶奶的炕头上,絮絮叨叨谈论家长里短是父亲的乐事之一。作为姥姥最喜爱的女婿,在枯燥无味的长冬,他总会悦纳母亲的提议,把老人接过来小住,姥姥无尽的瞌睡像一条长虫钩缠着她,在预将打盹的间歇,父亲总能见缝插针,找到对胃口的话题,适时递上的一支烟,成为姥姥解乏脱困的“救急药”。
我最为担忧的是只身立于独木桥上,面对脚下滔滔无尽的河水却毅然地扛起自行车过河的父亲。他划破的手指滴淌着殷红的血,一条最初看似极为细小,随后在晃动的泪水中无限放大以至蜿蜒而下的血流,是我这一生最早体验的疼痛和恐惧。
“爸爸,我们不去了,回家吧……”
那年我两岁。颤抖的声音里混杂着萧萧风声,震耳欲聋的水音碾压过敏感的神经。
父亲回转过身,用他干燥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头发。
“别怕!”
他含笑扛起那辆凤凰自行车,我的双耳听不见一丝声音,双眼看不清周围的风光。只有他移动的背影在泪水中湿成一片……
父亲的回望让我懂得了很多,很多。
□时龙贤
(兰州日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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